王希亮 王敬榮 | 九一八事變前中日歷史空間:經(jīng)濟危機、社會動蕩與“滿蒙生命線論”
作者介紹
王希亮?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
王敬榮?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?
90年前,日本關東軍發(fā)動了侵吞中國東北的九一八事變,時至今日,國內外研究這段歷史的著述汗牛充棟。在這些研究中值得探討的是日本部分學者提出的“關東軍獨走說”?!蔼氉哒f”論者通過占有的大量史料,包括檔案文獻、私人日記、報刊記載、當事者口述等資料,詳盡地揭示了事件發(fā)動者制造事端的動因、預先籌謀以及事件的經(jīng)過,考察事件發(fā)動者同關東軍首腦、軍部上層的內在關聯(lián),日本政黨政治家、內閣成員、外交大員的態(tài)度與反響,以及政府出臺“不擴大方針”的初衷等,最終認定九一八事變的爆發(fā),緣于關東軍作戰(zhàn)主任參謀石原莞爾、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等幾名中層軍官的陰謀策動。事先,包括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、陸軍省大臣南次郎、參謀本部參謀總長金谷范三等軍部要員以及政府內閣并不知曉。而且,事件爆發(fā)后,日本政府立即出臺了“不擴大方針”,參謀總長也發(fā)電指示關東軍“宜遵從閣議決定(即不擴大方針——筆者),此后關東軍的行動應遵循此旨善處之”。說明關東軍發(fā)動九一八事變并非軍部“蓄謀”或“授意”(不排除軍部中部分中層軍官的配合或策動),亦非政府的意旨,因而得出“關東軍獨走說”之結論??陀^地說,“獨走論”者詳盡的歷史微觀考察或實證研究無可厚非。但是問題點在于,后來的事態(tài)發(fā)展為什么與日本政府的“不擴大方針”背道而馳,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,包括追認朝鮮駐屯軍擅自越界的軍費,出臺表彰關東軍的決議,授權關東軍進擊遼西“討伐匪賊”,贊同出兵齊齊哈爾,支持轟炸錦州,閣議批準增兵東北,制造一·二八事變等,直至最后拋出對峙國際社會乃至退出國聯(lián)、死硬到底的“焦土外交”方針?
本文嘗試立體化地透視1920年代中后期至1930年代初期的中日歷史空間,俯瞰在這個時間與空間的歷史拐點,中日兩國以及國際社會在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軍事、社會等方面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樣的異常變故,這些異常變故之間又是如何膠著交織,因而產(chǎn)生什么樣的內張力,力圖考證“關東軍獨走說”是否科學客觀,進而論證九一八事變爆發(fā)的非偶然性。
一、經(jīng)濟危機:華爾街金融風暴沖擊列島
1929年10月,美國華爾街金融市場股市崩盤,股價暴跌,引發(fā)中小銀行紛紛倒閉,數(shù)以十萬計的企業(yè)宣告破產(chǎn),失業(yè)率飚升不下,國民經(jīng)濟幾乎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。而且,這場金融風暴在席卷歐美大陸、釀成資本主義世界經(jīng)濟大危機、大蕭條的同時,也越過大洋沖擊到日本列島。
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期間,本來與歐戰(zhàn)毫無干系的日本趁火打劫,以最小的代價獲取了最大的利益,并趁西方交戰(zhàn)國休養(yǎng)生息、收縮國際市場的空隙,加大對歐亞各國的商品輸出,搖身一變從大戰(zhàn)前的輸入國成為海外貿易大國。從1915年到1918年4年間,日本對外輸出總額達54億元,相當于1915年前十年的總和。“大戰(zhàn)景氣”同時也推進國內各項建設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。1918年,日本國內工業(yè)生產(chǎn)總值達65.36億元,為1914年13.36億元的5倍。然而意想不到的是,1923年發(fā)生災難性的關東大地震,對剛剛勃興的“大戰(zhàn)景氣”產(chǎn)生巨大沖擊,因震災除9.1萬余人罹難,4.3萬余人下落不明,10.4萬余人負傷外,經(jīng)濟損失高達60億元之巨,相當于日本1922年度一般財務預算的4倍。為應對震災損失,日本政黨內閣、金融寡頭對策各異,朝野上下爭執(zhí)糾葛,明槍暗斗不息,加之其他社會矛盾等原因,政黨內閣如同走馬燈一般交替更迭。到美國金融危機襲來前夕,經(jīng)濟狀況略有緩解。隨著被稱作“黑色星期四”的華爾街金融風暴席卷而來,日本經(jīng)濟雪上加霜。
美國是接收日本生絲出口舉足輕重的對象國,每年接收日本生絲出口總量的90%左右,而生絲又是日本出口商品中份額最大的商品,占日本出口商品總額度的40%。受美國金融風暴影響,南北美洲市場購買力急劇下降,直接沖擊日本的生絲出口,1928年日本對美生絲輸出7.81億元,1929年降至4.166億元,減少3.643億元。當年,主要從事生絲生產(chǎn)的橫濱工廠積壓了20萬捆生絲,不得不宣布停產(chǎn)。日本第二位出口商品是棉紡織品,主要對象國為中國和印度,由于印度提高關稅,區(qū)別對待英日商品。中國方面又購買力偏低,加之抵制日貨運動方興未艾,尤其是世界性的棉花價格暴跌,日本棉紡織品出口也受到極大沖擊。1928年,日本出口棉紡織品318.5萬元,1929年降至260.4萬元。到1930年,“紡織工業(yè)的利潤幾乎為零”。其他商品如砂糖出口以及海洋運輸業(yè)等均遭到沉重打擊。1929年,日本輸出商品總額為26.66萬元,到1931年減少為15.96億元,減少43.2%。1929年輸入商品總額為27.94億元,到1931年減少為16.96億元,減少約40%。??
由此產(chǎn)生的連鎖或聯(lián)動反應是,日本股票市場也出現(xiàn)崩盤,包括大型企業(yè)股票價格暴跌,1931年與1929年對比,平均下降率為50.4%,損失達25.35億元。以滿鐵為例,1929年滿鐵股票最高價格為70.6元,1930年最高價格則跌為48.8元,減少21.8元。其他如日本石油、王子制紙、日本產(chǎn)業(yè)、大日本制糖、東洋紡織、片倉制絲等大型企業(yè)股價也均降落一半以下,甚至不抵最高價格的1/4。尤其是中小企業(yè)無力應對風暴沖擊,紛紛倒閉,導致失業(yè)率節(jié)節(jié)上升。據(jù)官方統(tǒng)計,1929年失業(yè)者為294095人,失業(yè)率為4.33%,到1930年,失業(yè)者升至366799人,失業(yè)率5.23%,1931年失業(yè)者再升至413248人,失業(yè)率達5.92%。僅東京一地,1930年11月,失業(yè)人口為84264人,到九一八事變前的1931年8月,失業(yè)人口增至111968人。面對如此嚴峻局面,連大藏省也頗感危機在即,感嘆道,“倘若經(jīng)濟狀況持續(xù)1929年6月以前的樣子,不得不說日本的經(jīng)濟將陷入破產(chǎn)”。
在經(jīng)濟危機的沖擊下,農(nóng)產(chǎn)品價格暴跌,以1929年各種農(nóng)產(chǎn)品價格比例為100%,到1931年,大米下降為57.6%,小麥為57.2%,蔬菜類為65.6%,水果為76.8%。下降幅度如此之大,以致造成1930年的“豐收饑饉”,即當年農(nóng)業(yè)雖然豐收,但由于農(nóng)產(chǎn)品價格大跌,農(nóng)民收入減少,導致農(nóng)業(yè)破產(chǎn),農(nóng)民生活痛苦不堪。1930年7月10日,崎玉縣北足立郡六個町村的代表120余人涌到東京,向大藏、內務、農(nóng)林省及各政黨黨部的官員呈遞陳述狀,內中如泣如訴:“如今,我們農(nóng)民處在是生?是死?是救援?還是殺掉我們的十字路口上!這是一個浸透淚水的苦難時代,流盡汗水種植的50棵甘藍,僅能買一盒‘敷島牌’香煙!沒有一百把蕪菁買不來一只桶!三貫蠶繭、三俵大麥僅售10元,連肥料錢都換不來,這究竟是因為什么?”。
“豐收饑饉”過后,又迎來“歉收饑饉”。1931年,日本的東北(今巖手、青森、宮城一帶)、北海道等地區(qū)遭受凍害,據(jù)宮城縣農(nóng)會的調查,“下層貧農(nóng)階級的慘狀如同街頭的流浪者一般極其悲慘……每天啃著尚未成熟的馬鈴薯,而收獲時節(jié)在即,實在難以想象其貧困的地步,特別是仙北地方,七八月份還不能確定收獲情況,就開始一點點賣掉青苗,陷入如此慘境”。另據(jù)大分縣農(nóng)會1931年4月的調查,被調查農(nóng)戶中有77%的人家欠債,欠債總額4500萬元,平均每戶欠債561元,而該縣農(nóng)戶年平均生產(chǎn)所得僅為530元。有記者在調查采訪巖手縣小鳥谷村時,遇見一位面色黝黑滿是皺紋的燒炭老人,記者問道,“村子里是否有人為了一點點錢賣掉自己的女兒?老人回答,難道你不知道嗎,大山刮起風雪時,連山中的小鳥都禁住了啼叫聲,它們也知道大山的荒涼,不知飛到哪里去了,這個村子同那些小鳥一樣!”記者在青森縣的七戶町采訪一位老人,該村多以養(yǎng)馬為業(yè),往年一匹馬價值150元左右,但老人花費2年半時間喂養(yǎng)的馬卻只換來35元,而且錢至今沒有到手。老人說,“今年是個豐收年,可還是挨餓,‘豐收饑饉’,俺也是今年才聽說”,“來年,老百姓都得餓癟,或餓死在荒野,或上吊死去。俺有一個兒子當兵去了滿洲,沒有回來,來信說為了國家勇敢戰(zhàn)斗,干脆戰(zhàn)死吧……如果錢到手,我們一家人能夠挺過這個冬天,有女兒的人家可以賣女兒,俺沒有女兒,只有兒子,俺想這就算賣了兒子吧!”
隨著經(jīng)濟危機的深化,社會矛盾和階級矛盾加劇。在城鎮(zhèn),以罷工、怠工為主要表現(xiàn)形式的工人運動層出不迭。有數(shù)據(jù)顯示,1929年,工人運動發(fā)生1420起,參加人數(shù)為172144人,到1930年,上升為2289起,參加人數(shù)達191805人。在農(nóng)村,主要表現(xiàn)形式是“租賃爭議”,1929年,總計發(fā)生爭議事件2434起,到1931年增加至3419起。更為嚴重的是,由于經(jīng)濟危機引發(fā)的社會動蕩,以及民眾對政治當局的抱怨和不信任感,部分激進派軍人、右翼社會推波助瀾,把矛頭指向政黨內閣和財閥,掀起一場旨在顛覆憲政體制、樹立軍事獨裁政府的政治風暴。
二、社會動蕩:憲政體制風雨飄搖
關東大震災發(fā)生后,社會動蕩,民心浮動,流言四起。其中最惡毒的是捏造“朝鮮人暴亂”“朝鮮人來襲”等謠言。在毫無證據(jù)的情況下,東京衛(wèi)戍司令部竟然出動軍隊,在警察、自警團、青年團以及在鄉(xiāng)軍人配合下,制造了屠殺2613名在日朝鮮人事件,另有160—170名中國人遇害。接著,又連續(xù)發(fā)生大杉榮及其家人被憲兵大尉甘粕正彥秘密殺害事件,龜戶警察署殺害勞工運動領袖的龜戶事件,以及日本攝政遇險的虎之門事件等一連串恐怖事件。
在經(jīng)濟困頓、民心惶惶、社會撕裂加劇之際,財界巨頭涉澤榮一等人拋出“天譴論”,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以來的“大戰(zhàn)景氣”釀成奢侈浮夸風氣,“危險思想”橫行,大震災乃是上天對日本國民的懲戒。問題點在于,這一明顯帶有唯心色彩的“天譴論”竟然得到朝廷的認可。1923年11月10日,以大正天皇名義頒布《振興國民精神》詔書,內稱“近來,隨著學術開益,人智日進,然浮華放縱之習漸萌,輕佻詭激之風亦生”,詔書要求“革除時弊”“涵養(yǎng)國民精神”“以固國本”。震災后接替山本(權兵衛(wèi))內閣的清浦奎吾內閣也高調渲染日本社會面臨“思想國難”,主張“善導國民思想”,其本質意圖是實行思想禁錮,撲滅大震災后日漸興起的民主進步運動。因此,清浦內閣期間,日本共產(chǎn)黨被宣布為非法組織,從此,日共組織的發(fā)展和活動等受到制約或禁錮。1925年?3月,《治安維持法》出臺,內中規(guī)定“以變革國體,否認私有制度為目的”的結社、團體之組織者及參與者處以10年以下徒刑,即便“未遂案”也處以10年以下、5年以上徒刑。依據(jù)該法,當局強令勞動農(nóng)民黨、日本勞動組合評議會、全日本無產(chǎn)青年同盟等三家左翼團體解散,甚至連進步學會組織,如東京帝國大學的新人會、京都帝國大學的社會科學會等也在強制解散之列。還有京都大學教授河上肇、東京大學教授大森義太郎,以及九州大學的石濱知行、佐佐弘雄、向坂逸郎等人被視為“左翼教授”,當局對這些人施加各種壓力強令其辭職。這之后,執(zhí)政當局不斷對日共展開全國性的“大檢舉”。1928年3月15日,警憲機關逮捕日共領導人德田球一、野坂參三、志賀義雄、山本懸藏、水野成夫等1600余人,其中約500人被起訴,史稱“三一五事件”。1929年4月16日,又在全國范圍內實行“大檢舉”,日共領導人高橋貞樹、市川正一、鍋山貞親、三田村四郎等300余人被逮捕,史稱“四一六檢舉”。兩次全國性的大檢舉、大搜捕行動,使日共組織遭受毀滅性打擊,不得不轉入地下活動。
在左翼政黨和團體遭到白色恐怖圍剿的同時,右翼團體、結社卻破繭而出。大震災后不久,右翼政治家平沼麒一郎聚集軍界、財界、官僚、民間右翼以及部分文化人組成“國本社”,呼吁振興“國民精神”。隨之,北一輝、大川周明等右翼思想家糾集軍人激進派和社會右翼勢力,先后成立“行地社”“立志社”等右翼團體。緊接著,各種旗號的右翼團體紛紛浮出水面,一場最終摧毀日本憲政體制、樹立軍人獨裁政權的“超國家主義運動”(日本又稱“國家改造運動”)從此揭開了序幕。
“超國家主義運動”主要由三方面勢力參與推動。一是陸軍精英派。骨干力量是陸軍參謀本部執(zhí)掌參贊大權的中層軍官,諸如石原莞爾、板垣征四郎、東條英機、土肥原賢二、武藤章、山下奉文、岡村寧次、鈴木率道、根本博、鈴木貞一、河本大作、磯谷廉介、草場辰巳、田中新一等人。此外,還有以參謀本部第二部俄國班長橋本欣五郎中佐為頭目的“櫻會”,主要成員有富永恭次、根本博、影佐禎昭、河邊虎四郎、武藤章、牟田廉也、長勇、松村秀逸等人。
第二股勢力是陸海軍中的少壯派。包括陸軍少尉西田稅組建的“天劍黨”,海軍少佐藤井齋組建的“王師會”等。這兩個軍人少壯派組織狂熱主張“國家改造”,指責政黨、財閥是“亡國特權階級和閥族……是國家滅亡崩潰的直接原因”,號召軍人“從那些盜取天子統(tǒng)治大權,并傲居全體國民之上驕恣不義的亡國之徒手中,把國家奪回來”。
第三股勢力來自民間右翼團體。除上述的國本社、行地社外,還有愛國社、大日本生產(chǎn)黨、國粹大眾黨、愛鄉(xiāng)塾、神兵隊、神武會、愛國勤勞黨、大日本正義團、大日本國粹會等。據(jù)官方統(tǒng)計,截至1932年年末,以“打破金融寡頭及專制政治”“排擊金融財閥的寄生蟲政、民兩黨”“推行強硬外交”、實施“國家改造”為目標的團體達493個。
日本憲政體制遭受沖擊的第一波,來自軍部刮起的“統(tǒng)帥權獨立”論爭風波。1930年,日本出席倫敦裁軍會議的代表奉命簽署了倫敦裁軍條約,消息傳來首先是海軍發(fā)難。海軍軍令部長加藤寬治在上呈昭和天皇的《上奏文》中強調,裁軍條約“包藏著讓帝國海軍作戰(zhàn)時出現(xiàn)重大缺欠的內容”,“實質是使日本的兵力及比率低下……務須慎重審議”。隨后,加藤拜訪濱口首相,強硬闡明“統(tǒng)帥權獨立”法理,指責“政府專斷決定,事態(tài)重大”。這以后,加藤寬治“呈現(xiàn)出一種歇斯底里般的狀態(tài)……非難濱口首相的行為是干犯統(tǒng)帥權,并通過末次信正等身邊之人傳遞給新聞記者和政友會。當年春以來,掀起了干犯統(tǒng)帥權的波瀾”。
海軍大將櫪內曾次郎、有馬良橘、黑井悌次郎,中將板本一、佐藤鐵三郎等人召集194名海軍預備后備役將官組成一個“洋洋會”,指責內閣批準裁軍條約,“明顯違反國體精神”,“無視直屬天皇的軍事輔弼及咨詢機關,即可謂干犯大權”。?右翼頭面人物頭山滿、內田良平、大川周明、巖田愛之助等人也糾集徒眾成立“海軍軍縮國民同志會”,攻擊內閣的“軟弱外交”。 其他如“軍縮問題同盟”、“倫敦條約反對同盟”、“全日本學生革正聯(lián)盟”、“反對賣國條約全國學生同盟”等團體,也紛紛發(fā)表聲明、召開講演會、聚眾示威游行等,助推“統(tǒng)帥權論爭”風波。
1930年11月14日,憤于濱口內閣批準簽署裁軍條約,右翼團體成員在東京車站行刺首相濱口雄幸(濱口重傷,翌年死去)。兇手被捕后供認,“濱口內閣無視軍部意見屈從美國主張……乃我外交一大侮辱,不僅干犯決定兵力量之大權,而且威脅國防安全……激憤結果決定賭自己一身搗毀濱口內閣,殺掉內閣總理大臣濱口雄幸”。
濱口事件意味著沖擊憲政體制的第二波拉開了序幕,而且,此第二波明顯帶有恐怖運動的血腥,標志著日本“國家改造運動”已經(jīng)開始向軍事政變和暴力恐怖性質轉化。
1931年初,以顛覆政黨內閣、樹立軍部政權為目的,櫻會頭目橋本欣五郎串通參謀本部要員,包括次長二宮治重、第二部長建川美次、軍務局長小磯國昭、中國課長重藤千秋、中國班長根本博以及右翼巨頭北一輝、大川周明等人,準備調動部分軍隊和右翼勢力,于當年3月19日發(fā)動軍事暴動,一舉鏟除政黨內閣,樹立軍人執(zhí)政的“舉國一致”體制?!氨币惠x、清水行之助、大川周明決定以宇垣(一成)大將為中心發(fā)動政變……宇垣大將與北一輝一派的主張共鳴,決意以陸軍為中心……利用第58次議會開會之機包圍議會,發(fā)動政變”。然而,由于濱口首相被刺重傷,執(zhí)政黨民政黨在討論首相后續(xù)人選時,鑒于宇垣已轉入預備役并加入民政黨,“(民政)黨內多數(shù)人支持宇垣……北一輝等人只好放棄政變計劃”。盡管“三月事件”在秘密籌劃中自行流產(chǎn),但事發(fā)不久日本當局就調查得知了各種信息,包括籌劃政變的骨干分子以及事件的叛亂性質等,令人不可思議的是,有關當局卻采取寬宥容忍、不予追究的態(tài)度,僅對橋本欣五郎予以“反省”15天的處分,其他涉案者如參謀本部要員以及右翼巨頭等均未受到任何懲處,無異于助紂為虐,為后來的軍事叛亂活動注射了一支催化劑。
1931年9月18日,日本關東軍發(fā)動了侵吞中國東北的九一八事變。微觀或實證研究顯示,事變是關東軍作戰(zhàn)主任參謀石原莞爾、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等人串通參謀本部部分軍官陰謀策劃所為。事變爆發(fā)后,日本內閣的確發(fā)表了“不擴大方針”,日本參謀本部也指示關東軍“遵從閣議”。然而,事變爆發(fā)當日,關東軍司令部就非法從旅順遷至奉天,本莊繁司令官隨即“追認”并肯定石原等人之舉為“自衛(wèi)行動”。朝鮮駐屯軍無視軍令和政令擅自出兵越境后,天皇表示“未經(jīng)閣議決定不能裁可出兵”。而9月22日內閣會議上卻“追認”朝鮮駐屯軍擅自越界的軍費,天皇也跟進下達“允許越境”“越境支援關東軍”的命令。
九一八事變后日本政府、天皇以及軍部的陰陽兩象,一方面說明關東軍侵吞中國東北、并造成既定事實迎合了日本明治以來侵略擴張的既定國策。另一方面,九一八事變恰是日本“國家改造運動”蜂起之節(jié)點,日本憲政體制的合法性受到?jīng)_擊,國家權力的權威遭到挑戰(zhàn),政權制衡軍權的天平已經(jīng)傾斜。換言之,日本“國家改造運動”壓制或制約了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,為關東軍發(fā)動九一八事變增添了“合法化”砝碼。反過來,九一八事變爆發(fā),關東軍控制東北的現(xiàn)實,又刺激了“國家改造運動”的新高潮。
事實正是如此,1931年10月29日,為了策應關東軍炮制偽滿洲國,同時也為了加速憲政體制的覆滅,以橋本欣五郎為首的櫻會決定調集十個中隊及兩個機槍中隊、轟炸機隊,以及陸海軍少壯派和部分右翼團體掀起叛亂,計劃襲擊首相官邸、警視廳、陸軍省、參謀本部、各新聞社、廣播電臺、電話局、電信局、郵電局等,斬殺首相以下所有閣僚,然后推舉荒木貞夫中將就任首相,組建軍人內閣。10月初,這一計劃被警憲部門查知。10月17日夜,東京警憲機關抓獲了12名暴動主謀者,“十月事件”宣告流產(chǎn)。然而,當局繼續(xù)采取偏袒態(tài)度,沒有對主謀者予以任何實質性處分。
“十月事件”后,“血盟團”“愛鄉(xiāng)塾”等民間右翼團體展開“一人一殺”的恐怖活動。1932年2月9日和3月5日,民政黨領導人、前大藏大臣井上準之助,以及三井合名會社董事長團琢磨先后倒在“血盟團”成員的槍口下。奇怪的是,負有血債的兇手以及“血盟團”首領并沒有被判處死刑(只判了無期徒刑),其他案犯分別被判3年到15年徒刑不等。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,“爾后數(shù)次恩赦,如今已全部出獄,感泣圣恩浩大”。?
日本當局對一系列暴亂和恐怖事件的偏袒,越發(fā)刺激“國家改造運動”的狂熱。1932年5月15日,陸海軍少壯派頭目古賀清志、西田稅、三上卓以及右翼頭目大川周明、橘孝三郎等人糾集四路人馬突襲首相官邸等重要機關,刺殺了首相犬養(yǎng)毅等人,史稱“五一五事件”。
“五一五事件”敲響了日本政黨內閣的喪鐘,標志大正以來的政黨政治徹底崩潰。在軍部作用下,海軍大將齋藤實出面組建“舉國一致”內閣,形成大正以來首次由非執(zhí)政黨領袖且現(xiàn)役軍官出任首相、政黨官僚陪襯、軍部當家的“聯(lián)合執(zhí)政”局面。隨著日本政黨政治的崩潰以及議會的弱勢,軍部的強勢凸顯出來,國家行政權力明顯向軍部傾斜,軍部的影響力日益強化,距離樹立軍事獨裁體制只差一步之遙。?
三、“滿蒙生命線論”出臺??風暴中心聚焦中國東北
1920年代中后期至1930年代初期,中國東北也發(fā)生了一系列急劇動蕩、沖擊東北政治經(jīng)濟社會甚至影響東北亞格局的重大歷史事件。諸如1925年郭松齡反奉、關東軍出兵“救駕”事件,1928年6月張作霖被爆殺的皇姑屯事件,1928年12月東北宣布歸附“大一統(tǒng)”的東北易幟,1929年中蘇交惡、東北軍慘敗的中東路事件,1930年張學良率十萬大軍進關擁蔣、受任中華民國陸??哲姼笨偹玖?,以及“萬寶山事件”和“中村事件”等重大歷史事件。這些事件都直接或間接對中日關系走向產(chǎn)生影響,日本所謂的“滿蒙特殊權益”,直至關東軍悍然發(fā)動侵吞東北的九一八事變與上述事件有著顯而易見的內在關聯(lián)。
日俄戰(zhàn)爭后,日本為經(jīng)營從俄國手中攫取的長春至大連鐵路,成立帶有國策會社和殖民會社雙重性質的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(以下稱滿鐵),至九一八事變前,日本以滿鐵為橋頭堡,官民資本一體,對東北進行了長達25年的殖民經(jīng)營。這期間,日本以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軍事、外交等國家實力為后盾,攫取滿蒙五路的筑路權和經(jīng)營權,不斷鯨吞擴大滿鐵附屬地,并凌駕中國主權之上,非法行使包括警察、司法、課稅、教育等權力在內的行政權,同時延用中俄密約向南滿鐵路沿線派駐軍隊。除經(jīng)營鐵路外,滿鐵及其他日本資本還全面控制了東北對外貿易的大連、旅順、營口、安東等四大海港,壟斷了撫順、阜新、鞍山等80余處礦山開采權,并涉足工、農(nóng)、商、貿、金融、保險、服務,以及有色金屬、制油、食品加工、電氣、水泥、磚瓦、化學、窯業(yè)、旅館等各行各業(yè)。截止1930年,日本對東北投資總額達14.6841億(包括對東北借款),其中民間資本投資9499萬元。日本在東北的金融機關存款額為1.6749億元(1928年數(shù)字),為東北地區(qū)銀行(5188萬元)的3倍。可見,僅就經(jīng)濟領域言,九一八事變前日本資本已經(jīng)基本控制了東北的經(jīng)濟命脈,并在交通、海港、金融、外貿、資源、工礦業(yè)等領域搶占了制高點,鑄成中國官僚資本、民族資本及其他列強無法抗衡的經(jīng)濟強勢地位。
1920年代中后期至1930年代初期,日本社會動蕩,經(jīng)濟困頓,民生凋敝,社會矛盾尖銳,維護和擴大日本在中國東北的“特殊權益”,借以挽救國內經(jīng)濟危機,轉嫁社會和階級矛盾,成為日本對華外交的重中之重,進而上升為日本國家戰(zhàn)略中壓倒一切的不二抉擇,此即“滿蒙因素決定論”。
尤其是1927年原陸軍大將田中義一上臺組閣以后,拋出“滿蒙第一主義”和“積極滿蒙政策”,推行對華強硬外交,“滿蒙因素”越發(fā)引起朝野上下的極度關注。田中內閣強硬敦促張作霖當局簽字賦予日本“滿蒙新五路”的筑路權,包括長(春)大(賚)線、呼(蘭)綏(化)線、新邱線、通(遼)開(魯)線、吉(林)會(寧)線。此外還有齊(齊哈爾)昂(昂溪)線、洮(南)索(倫)線的借款筑路權。另外,指責東北當局自行修筑的打(虎山)通(遼)、吉(林)海(龍)等兩條鐵路為“滿鐵平行線”,嚴重影響滿鐵的運營,要求東北當局立即停止筑路。其他還有商租權、課稅權、帽兒山設置領事分館等問題,統(tǒng)稱之“滿蒙懸案”。
1927年7月6日,日本內閣作出決議案,內稱,“當今,東三省當局依然不改變歷來之態(tài)度,我方當以斷然之態(tài)度,敦促東三省當局,特別是要求張作霖熟慮反省,匡正違反條約及其他不法措置”。7月20日,日本內閣又出臺《促進滿蒙問題第一實行案》,內稱,“解決東三省違反條約及其他不法措置乃當前最急之要務……尤其(東三省當局)不顧帝國屢次之抗議,無視條約之權利和利益,繼續(xù)進行海龍吉林間及打虎山通遼間鐵路,暴力阻止設置帽兒山分館等。首先應以強硬態(tài)度敦促支那方面反省。對于東三省當局,需提出我方正當之抗議和要求,觀察其反省之征候”。該案還指示有關部門“緊急部署,實現(xiàn)我方希望之各(鐵路)線”,即采取先斬后奏手段,不計東北當局應允與否,搶先部署鋪設“滿蒙新五路”的各項準備工作。同日,田中首相發(fā)出《關于滿蒙交涉之訓令》,指責東三省當局“違反條約及其他不法措置日甚一日,或者強征各種不法課稅,或者開展違反日支協(xié)定的打通線、海吉線鐵道工程,阻礙我在滿蒙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”,《訓令》要求駐外公領館“促進滿蒙問題乃第一要務,首先我方當表明斷然態(tài)度,解決諸個懸案,或者誘之以利,所謂軟硬兼施之政策”?!队柫睢愤€指示“外務、陸軍、關東廳、滿鐵共同秉承政府旨意,嚴重提醒東三省方面,今后在各方面將采取不利于東三省之措置”。
按照田中首相的《訓令》意旨,日本外交、軍部、關東廳、關東軍以及滿鐵等機關紛紛出動,對張作霖等當權者展開逼宮式的“外交談判”。其中,包括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、奉天總領事吉田茂、原張作霖政權軍事顧問本莊繁、駐華武官松井石根、外務省次官出淵勝次、滿鐵總裁山本條太郎等人,他們頻頻邀見張作霖、楊宇霆(總參議)、莫德惠(奉天省長)、王正廷(外交總長)等中方大員,軟硬兼施,死纏硬磨,逼迫東北政權應允日方修筑“滿蒙新五路”,以及其他各項權益要求。日方的獅子大開口畢竟觸犯了東北及其執(zhí)政者的權益,加之國內收回國權、抵制日貨的群眾運動方興未艾,張作霖政權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輕易簽字,因此采取敷衍拖延、虛與委蛇策略,所謂的“滿蒙懸案”也就一拖再拖,懸而未決。
1928年4月,國民革命軍第二次北伐兵進山東,田中內閣以“保護邦人”為借口,出動第六師團5000余兵力侵入濟南,制造了屠殺數(shù)千軍民及外交公署特派交涉員蔡公時的濟南慘案。國民革命軍為避免節(jié)外生枝繞道北進,大軍直逼平津,張作霖的安國軍政府岌岌可危。是時,正是日本軟硬兼施逼迫張作霖解決“滿蒙懸案”之時。5月16日,日本內閣出臺《關于維持滿洲治安措置案》,指出“戰(zhàn)亂一旦波及京津方面,不論南北軍隊決心阻止其武裝部隊進入滿洲”。5月18日,日本政府閣議又出臺“極秘”級別的《關于解除進入關外南北兩軍武裝的方針》,內中強調,“表面上對南北兩軍絕對公平嚴正,但在實行時由駐地軍司令官酌情考慮”,“有必要保持奉天派的勢力,所以望勿對北軍為難”,“既不表露強制張作霖下野的意圖,也無強烈支援張作霖的意愿,張作霖的進退由北方勢力順其自然維持。”此方針明確表明日本政府并沒有借機除掉張作霖的本意。5月19日,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面謁張作霖呈交日本政府的《維持滿洲治安備忘錄》,并當面勸說張作霖退回關外。同日,日本駐上??傤I事也將備忘錄呈交國民政府代表王正廷。
但是,關東軍卻強硬主張趁奉軍退回關外之機除掉張作霖,然后趁東北局面混亂出兵占據(jù)東北,徹底解決“滿蒙懸案”問題。外務省知曉關東軍的強硬態(tài)度,特意發(fā)出訓電,指示關東軍“只要北伐軍不追擊至關外,沒有必要解除奉軍武裝”。然而,關東軍司令官村岡長太郎根本未把政府政令放在眼中,擅自決定采取非常手段除掉張作霖,并把任務指派關東軍高級參謀河本大作具體運籌和指揮。1928年6月4日,在關東軍精心策劃和華北駐屯軍等方面的協(xié)同下,皇姑屯事件爆發(fā),張作霖死于非命。
皇姑屯事件后,圍繞事件制造者的責任問題,政軍雙方出現(xiàn)嚴厲處罰與竭力袒護兩種極端對立的意見,田中內閣在處理過程中首鼠兩端,莫衷一是,引起天皇不滿和訓斥,不得不宣布總辭職。然而,田中內閣拋出的“滿蒙第一主義”和“積極滿蒙政策”,畢竟引領朝野上下把關注和覬覦的目光盯向中國東北。??
從田中內閣下野到1932年“五一五事件”,日本經(jīng)歷了濱口、若槻和犬養(yǎng)三屆內閣,正是日本史稱“昭和恐慌”的歷史時期。期間遭遇1929年來勢兇猛的華爾街金融風暴的沖擊,1930年“統(tǒng)帥權獨立”論爭對行政權權威性的挑戰(zhàn),以及1930年代初始暴力恐怖運動對憲政體制的否定和威脅等。結果,三屆首相中先后有濱口和犬養(yǎng)遭到恐怖襲擊,不僅導致國家行政權運轉失靈、舉步維艱,而且直面經(jīng)濟蕭條、社會動蕩、民生困頓、社會矛盾尖銳等眾多棘手問題。在變幻詭譎、風云際會的世相背景下,三屆內閣繼承田中內閣“積極滿蒙政策”之衣缽,繼續(xù)把維護和擴大“滿蒙特殊權益”作為施策重心,甚至變本加厲,旨在引導舉國上下瞄向中國東北,借以減緩國內各種壓力。于是,“滿蒙生命線論”在“昭和恐慌”的歷史節(jié)點應運而生。1931年1月24日,滿鐵總裁松岡洋右(后外相)在第59次國會上拋出“滿蒙生命線論”,他稱:“滿蒙問題關系到我國的存亡問題,是我國民的生命線,無論在國防上、經(jīng)濟上我都是這么認為的??紤]滿蒙問題,不僅是那里居住有20萬日本人,也不僅僅是鐵路經(jīng)營,這都不是對滿蒙問題的全盤考慮,而應該認識到滿蒙問題如同我國的生命線一樣”。應該闡明的是,“滿蒙生命線論”絕非是松岡洋右的“獨家法器”,而是“滿蒙第一主義”的升級版,因此出臺后立即獲得朝野內外的一致推崇、贊許和張揚,表明日本舉國上下已將中國東北視同自身的“生命”一般,它派生出來一個歪理就是:不惜一切代價包括行使武力捍衛(wèi)“滿蒙生命線”,竟是為了日本的國家生存,乃至日本國民的生存。結果,困擾日本列島的各種危機風暴打著捍衛(wèi)“生命線”的幌子,席卷到中國東北,預示日本武裝侵略中國東北的大幕即將拉開。
結??語
1920年代中后期至1930年代初期,中日歷史空間充滿了動蕩與變幻,表現(xiàn)在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軍事、社會等領域均出現(xiàn)前所未有的危機。華爾街金融風暴沖擊列島,日本經(jīng)濟呈現(xiàn)多米諾骨牌式的崩盤,激進派軍人和右翼社會趁機攻訐憲政體制,煽動“國家改造”,并展開試圖取而代之的恐怖暴力行動,日本社會動蕩,民生凋敝,各類矛盾尖銳復雜。站在這樣的歷史拐點,日本執(zhí)政當局承襲資本主義世界轉嫁危機的故伎,把矛頭指向中國東北。而此時的中國政界也是紛紛擾擾,奉系軍閥接二連三逐鹿中原,終于拼湊雄據(jù)北方的安國軍政府,奉系權勢達到歷史頂峰,卻又迅速跌落,東北最高軍政長官張作霖竟也成為日本陰謀的犧牲品。隨之,中東路事件中蘇交戰(zhàn),東北軍不堪一擊暴露天下;中原大戰(zhàn)十萬東北軍精銳入關,東北空虛;關東軍又接連尋釁滋事,制造“萬寶山事件”和“中村事件”,猶如火上澆油。關東軍武裝入侵東北箭在弦上。
日俄戰(zhàn)爭以來,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后,日本憑借“大戰(zhàn)景氣”強化對東北的殖民經(jīng)營,在政治、軍事、經(jīng)濟以及外交等領域均形成“君臨東北”的強勢,“日本因素”成為制約東北政治前途、經(jīng)濟發(fā)展、社會秩序甚至民眾福祉的一大“命門”。九一八事變前夕,為擺脫國內困境,日本出臺“積極滿蒙政策”,以解決“滿蒙懸案”為目標,對東北當局展開逼宮式施壓,進而升級為“滿蒙生命線論”,意味著中國東北已被日本置于對外侵略擴張目標的砧板之上,取之食之近在咫尺。
九一八事變前日本國內的“統(tǒng)帥權獨立”論爭,以及日見猖獗的“國家改造運動”,促動軍權上位,大正以來日本國家憲政體制遭到挑戰(zhàn)和打擊,國家行政權的權威性大打折扣。這就不難解釋,皇姑屯事件后為什么責任者毫發(fā)未損,為什么“三月事件”及“十月事件”當事者逍遙法外,為什么石原、板垣等人策劃九一八事變后關東軍司令官隨即追認,軍部也強硬支持,日本內閣雖然頒發(fā)“不擴大方針”,卻伙同軍部、國會、財界以及右翼社會一體支持關東軍“自衛(wèi)行動”?解析開來說明,九一八事變的爆發(fā)絕非“關東軍獨走”可以成行,而是事變當時日本國家戰(zhàn)略、外交走向、經(jīng)濟困窘,以及社會矛盾等眾多因素,并趁中國及東北各種變故之隙,綜合張力的必然結果。
中文載于《日本侵華南京大屠殺研究》中文刊2021年第1期。